正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
盘古寺南的帅帐内把酒言欢,清池城的节帅府内却是气氛异常阴沉压抑,几乎能拧出水来。
一夜未合眼的义昌军节度使刘守文正盯着舆图上的桑乾河和盘古寺两个位置出神,身侧的鎏金博山炉里正腾起一缕青烟,朦胧了他的半张脸。
刘守文本打算回城合合眼,平复一下心情,可接二连三传回的军情让他根本无法安心卧榻,甚至连甲胄都没来的及换下,心情更是从糟糕透顶变成了极度惶恐,也正是因为这份惶恐,才让他打消了杀几个败军之将以立威的念头。
“报!”
又是斥候的急报。
刘守文转头时,看见琉璃窗棂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像极了当年漂在永济渠里的浮尸。他不禁攥住腰间佩刀的刀柄,黄铜吞口的凉意渗入掌心,这才惊觉后背已与内衬的衣衫黏作一处。
赵在礼接过军报,手抖了一下,纸面上也在瞬间洇开汗渍:“节…节帅,汴军自黄河北登岸,乐陵、无棣以及饶安三处尽失,朱全忠亲率兵马已过景州。。。”
“是吗?”
刘守文近似茫然地望着赵在礼,无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昨夜长芦城头的那支火把的光亮,恍惚中觉得竟与内黄之战的烽烟重叠。那年新抽的柳条就是这样在如此的烈焰中蜷曲成焦黑的指骨。
突然,晨风催动檐角铁马,出叮当乱撞的声音,响声让刘守文回过神来,拧眉点了点头。
“朱贼同时在桑乾河南岸和沧州派驻兵马,看起来似要两线攻伐,幽州兵强马壮,我父王那边倒也无忧,可本帅这边…”
刘仁恭坐拥幽州,自命燕王,刘守文说一句“父王”
倒是没错。
话未说尽,他望着眼前的这群部属,以及丢盔碎甲的赵行实、赵延寿父子,强忍怒火把“废物”
二字咽了回去。
“诸位,长芦之敌不足为惧,胜败亦乃兵家常事,无须挂怀,只是如今汴军已至,攻我沧州意图已明,大战不可避免,说说看,你等可有退敌良策?”
即便心里再怒,刘守文也清楚这个时候绝不能杀人,否则军心一乱,别说守住清池城了,搞不好眼前这些废物都能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送到朱全忠的面前请降。
这一刻,他不得不又想妹夫单可及。
如果妹夫在,昨夜之战绝不会被沈烈那个黄口小儿戏耍到如此,更不会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竟打败,损兵折将三千余人。
想到此处,他又不免懊悔起来。
如果当年不是自己的傲慢轻敌,便不会在内黄中了李思安和袁象的诱敌之计,也不会让骁勇善战的单可及以及三万兵马全都死在那里。
直到此刻,他还清晰记得光化二年三月那次兵败的惨状。
那日,也是这般清晨,李思安的军骑如黑潮漫过麦田,单可及的白缨枪在血色残阳里折断。溃兵践踏的麦穗混着肠肚粘在铁蹄上,腐臭三月不散。自魏州至沧州的五百里路上,到处都是幽州军的尸体,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