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子桥畔王雀家饼铺,在食不厌精、穷奢极欲的越城浦,撑死也就是二流下的糕饼铺子,豪门富户不屑一顾,独孤寂和沈季年之所以会一偷再偷,除了独孤寂觉得好玩,也因为店里有个漂亮的小姊姊。
盒里的饼子全是沈季年爱吃的口味。心不甘情不愿的沈家小公子总是负责偷,而十七是负责偷看,两人联手作案经年,沈季年根本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净拣自己喜欢的下手。
独孤寂记得那天白城山上大雪纷飞,送饼的人顶着风雪走了,免被四周监视的缇骑拿下审问。他就着炭火粗茶,独个儿把整盒饼吃了,边吃边笑,眼泪直流。
“鼻涕虫……你他妈是傻的啊!教太公知道你干这种事,还不打断你的腿!”
沈太公毫无疑问是一名狂热且豪胆的赌徒。他在拥有天下五道的前朝和仅只东海一道的独孤阀之间押注后者,在独孤氏的嫡庶之争里押注了庶出的兄长,要嘛全赢,要嘛全输。事实证明:老人的眼光和运气都好得不得了。
但坐实造反死罪、仅以身免的罪人,没有什么可押注的,沈太公毫不犹豫便与他划清了界线,保住沈家。沈季年与他,远远不如太公待他的亲,但也比不上太公的绝,冒着受连累的偌大风险,给他送了盒糕来;若教太公知晓,九成会打断儿子的两条腿。
丑丫头要嫁人,沈季年许是不坏的对象。但他不想面对贝云瑚将同床共枕、甚且生儿育女的对象,就算鼻涕虫也不行。万一失手打死他就糟了。
独孤寂走进沈太公屋里时,老人正披衣盘腿,随意坐在榻上,服侍的婢仆早早就被摒退,几上留了盏琉璃灯。
“太公久见。”
他冲老人团手长揖到地,执的是晚辈之礼。
瘦如一只马猴的老人佝背眯眼,凝视良久,露出怀缅之色,半晌才道:“你先写条子是对的,十七郎。要心里没个底,你这么忽乎然走进来,我还以为是东镇来接我了。”
老人口中的“东镇”
,指的是兄长独孤弋。两人在白玉京初识时,独孤弋是以前朝镇东将军的身份前往拜会,沈太公喊到白马王朝开国、兄长驾崩,始终没改口,普天下能这么喊的也只有这一位。
十七爷忍不住笑起来。“有这么像么?”
“简直一个模子刻就。”
老人攒了张纸头,潦草的字迹写着“稍晚来见太公,十七郎拜上”
,摇头叹气。“你现下能到处乱跑,是领了陛下的恩旨么?”
“差不多。干些黑活,见不得光。”
独孤寂耸耸肩,翻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斟了杯茶。“我就剩这点用处啦,两膀气力,给人当枪使。”
沈太公也笑起来。“你来得正是时候。我近日老觉有人在耳边说话,要不然就在屋里哪个旮旯角儿,说是让我准备准备,指不定……时日近了。我一直想再瞧瞧你。”
十七爷咧嘴一笑。
“您这副身子骨,肯定比我命长。阎罗王着紧钱包,怎敢让您下去,这不得给削得囊底朝天?一来一往的,押上纱帻幞头都不够抵债。”
老人给逗乐了,呵呵笑个不停,虽然枯瘦如猴,却是神完气足,眸光尤其精悍,莫说八十四,就是卅四的青壮汉子都没这般精神,活到一百二也没问题。
“说罢,你找太公什么事?”
良久,老人收了笑声,深陷蛛吐的黄浊细目迸出锐光,虽带笑意,但普通人若被这蜥蛇一般的视线盯上,怕笑也笑不出。“过去东镇和萧先生前来,不拿点什么总不肯走。你好的不学,净学这些坏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