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坐在尚小姐身边的那位高丽公主袁若兮,似是神色平静,已看破一切,对那两人之事不闻不问,只是,她眼中偶尔闪过的落寞与无奈,才让人想起,她本该最有机会与子衣结为夫妇的。
不过,若她知晓了子衣的秘密,她又会如何对待子衣呢?
她仿佛是另一个君然小姐。
若当初与子衣相爱的人是自己,或是安阳公主,那么,现在的君然小姐,是否就如袁若兮一般,虽心有爱慕,但明知已来晚一步,只能放下情怀隔岸远观呢?
是就这样淡淡地过一生,还是等待另一个有缘之人呢?
而自己又当如何呢?
在听到子衣是个女子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由震惊恢复了平静,也仿佛一下子卸去了千斤重担。
多少个日日夜夜,自己都在不停地扪心自问,为何会瞎了眼错选张生,为何会生生错过子衣这样百年难遇的好郎君?
岂料那人根本不是个儿郎,自己错过的,乃是一个世间稀有的奇女子!
这世间怕是原本就没有理想的好夫君的,只不过是天下女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经历过这么一遭人间炼狱,拐过头来再去看子衣的身份,看她对君然小姐的不伦之情,心内竟无半点非议苛责。
那张生倒是个正正经经的世俗常人,可他又如何呢!
做出的事畜生不如,背信弃义,忘恩负情,杀生害命,天理不容!
而子衣呢,这个象朋友象兄弟一样的子衣,她重情重义,执着专一,对君然小姐忠贞不渝,为自己甘愿犯险相救,这样的好人,世间又能有几人?
纵使她有悖论之情,那又如何!
但她这样的人,却遭到钱小姐的贱骂唾弃,这世间的公理,究竟是怎样的呢?凭心而论,到底何人可有资格去评判孰对孰错,孰是孰非呢?
钱小姐因担心子衣身份一旦泄露,会累及她的清誉,故而仓皇出嫁,纵是嫁与一个恶狼之人也不惜。
世事果真是无常,却也是可笑之极。
钱小姐之今日,与自己之当日选错郎,何其相象?
只怕日后她也悔恨终身。
若自己不曾有过张生之事,是否也会如钱小姐般,为了世俗间一个有如草芥的清誉,宁可不顾及自己的终身幸福呢?
论及清白之名节,君然小姐似乎十分的与众不同。
当日,她因不肯毁在一个浪荡恶霸手里,而跟随认识不久的子衣一起私奔。
古往今来,女子一旦与男子私奔,名节便已毁矣,因而,私奔的同时,那些姑娘也向情郎献出了自己的贞操。
但这位君然小姐,在私奔的当晚,便警告那个带她一起私奔高飞的人,不要对她有非份之想。
单就此一节,大约也是史上头一遭有姑娘如此行事的。
若说君然小姐不在乎名节,那她如何又不肯以身相许呢?
她那时对子衣的情意,已是十分明显了。
若说她在乎自身的清白之名誉,如何在子衣府中住了许久,既不谈婚论嫁,亦不闻不问洛阳城里街头巷尾关于潇副使金屋藏娇的谣传呢?
更令人吃惊的是,她对子衣身为女子,却对她有不伦之情的事也毫无气恼愤恨,不仅未躲避甚至谴责这样的逆伦之事,反而挺身接纳甚至护着子衣,一如既往地与那人相爱相随。
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她的心里,仿佛有一杆自己的秤,依着她自己的衡量,不在乎世俗的阻力,坚定地照着她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直达她想要的幸福彼岸。
而事实上,君然小姐不仅这么做了,也确确实实做到了。
是否子衣的心,与她是相通的,能够感应到她那样的性子,才可以如此放心如此坚定地和她不离不弃呢?
君然小姐这样的人,当真是不世奇女,也难怪尚小姐只能无奈地叹息了。
如今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过往的种种,仿佛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若要自己重新来过,与其得此不堪下场,不宁与子衣来一段不伦之恋。
只是,太晚了,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她两人早已是情深如海,经得起暴风狂浪,忍得住平静无波,再容不下第三人了。
程咬金从地上爬起来,又饮了一大口花雕,见李靖也在子衣旁边坐着,一把扯住他,嚷嚷道:“大哥,咱们打了这么些年的仗,现下南方也平定了,兄弟们受的苦也到头了。如今好不容易攻到这皇城里,照俺说,给兄弟们放他妈的三天假,让大家捞些个金银财帛,也好回乡讨房媳妇儿!”
李靖吃了一惊,扶住他道:“程胖子,你真是喝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你看看,看看咱们这些弟兄,有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伙儿容易吗?就说咱瓦岗寨一起出来的弟兄,你看看还剩几个?死去的兄弟咱就不说了,要不了多久,大家伙儿就都去黄泉下重聚了,到时候照样一起喝酒找女人!单说这活下来的人,咱们哪个身上不是伤痕累累?下面的弟兄就更苦了,缺胳膊断腿的,如今仗也打完了,一个个都该还乡了,两手空空,你让大家伙儿怎么过日子?”
房夫人摇了摇头,招来两个侍卫,把程咬金架到后面厢房里去了。
李靖叹息一声,道:“咬金说的也是实情,但若放任军士抢掠,只怕这江南就不稳了。”
子衣点头道:“正是。如今突厥人已在我大唐边界集结,之所以迟迟不敢有所行动,就是因为江南即将被平定。现下国内统一之势已成,正是该上下一心对付北边突厥威胁的时候,江南断不可乱!程大哥久在沙场,不会不知,今日只是醉酒牢骚罢了。”
房夫人笑道:“你们都错了。程胖子怕是犯了老毛病,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想找个由头抢来做妻妾罢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笑,只立在子衣身后的方华却被房夫人说中心事,当下便隐隐有些不安。
酒宴散毕,已是未时,外面细雨已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