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梳着小小的牛角辫,站在资料馆门口探头探脑。
应该是镇上的孩子。
他示意独孤深,“你看到那个小女孩了吗?”
“嗯。”
独孤深点头。
李司净道:“我没办法跟你说清楚,外公是怎么一个人,因为直到剧本的最后,林荫认识的外公,也并不是真正的外公。”
林荫的外公已经去世了,就像李司净的外公一样,无论怎么回忆拼凑,怎么拼凑,也只是“李司净想象的外公”
,而不是真正的李铭书。
“我只能说,外公留在这样的村子里,执着追溯的事情,跟这些小女孩有关系。他不是医生,却在研究人类根本的病症,哪怕是你在资料馆听了官方的解说,也听不到敬神山祭祀的真正传统。”
“因为真正的传统,是吃人,是吃下这些年轻懵懂小女孩的生命力,让她们连名字都没法留下,活过的痕迹全被锁进了打不开的箱子里。”
《箱子》就在讲这样的故事。
隐晦的、深沉的,充满了烈日阳光暴晒黑暗一般的正义气息,讲述着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的浪漫故事。
一致引得当地合作方的赞许,每一句都在憧憬着电影带来的经济效益。
然而李司净要记录的,却是外公想要记录的真实。
正如外公的《守山玉》,正如他拍摄的《村落》,他选择的表达忠于自己,也忠于外公穷尽一生的追寻。
他在贤良镇冠冕堂皇的资料馆,看着纪怜珊逗弄小姑娘,跟独孤深讲述着献女求雨的《守山玉》。
说完,他又道:“外公还写了一个短篇故事,叫做《大山》。”
《大山》比起《守山玉》更加的现实。
剥离了天神降落暴雨的复仇式浪漫,只剩下血淋淋的牺牲。
“《大山》的主角是一位女孩,她从小时候就不受父母的爱护,父母夜里都在商量着要把她淹死在河里。”
李司净说着,想起了那个外公挨打的梦,已经分辨不清那仅仅是他读了小说产生的一场梦,还是外公真实经历的过去。
“后来这位女孩子逃出了大山,遇到了心爱的丈夫,成为了母亲。”
“可是她生了一个男孩。男孩是大山的宝物,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山中的神明呼唤,烧、晕倒、病痛不断,似乎必须回到那座山里,才能活下去。”
独孤深听了,问道:“这个孩子,就像泰山娃娃一样吗?”
“是的。”
李司净诧异独孤深知道泰山娃娃的传说,他们沟通起来变得轻松许多。
泰山娃娃是一些父母从泰山上求回来的孩子。
据说这些孩子成年之前,不能去爬泰山,否则会被泰山奶奶碧霞元君留在山上,从此夭折。
这样的故事,也出现在了外公的《大山》中,却没有一丝温情。
“那位母亲,为了她的儿子,重新回到了大山,最终为了孩子能够活下去,死在了山里。”
外公的笔下,没有歌颂,没有赞许。
只剩下平静的无奈,感慨无数拥有名字的女孩,成为了没有名字的妈妈,将生命献给了一座沉默无声的大山。
李司净甚至觉得,外公将妈妈培养得这么优秀,总是全世界的出差奔波,就是为了阻止妈妈回到山里,免得落得与《大山》女人一样的结局。
李家村也好,贤良镇也罢,无论怎么经济展,在外公眼里都是妈妈不该回到的地方。
他却不理解。
外公为什么至死,也要留在这么一个不该回来的地方。